任賢齊
小小鳥振翅高飛
1998 年，任賢齊的專輯《愛像太平洋》掀起熱潮，《對面的女孩看過來》《傷心太平洋》等曲目火遍海峽兩岸中國香港、中國澳門。這張專輯銷量突破百萬張，創下驚人佳績。為了慶祝這一銷售奇跡，滾石唱片為任賢齊籌辦了人生首場演唱會，命名為 “齊跡”。
一場屬于自己的演唱會，是他與滾石簽約 8 年后才等來的機會。還在做前輩趙傳的助手時，他每每聽到《我是一只小小鳥》時，心里都默默念叨：“我也是一只小小鳥，我怎么飛不上去啊。”當時趙傳拍著他的肩膀說 “只要你繼續努力，拍著翅膀，一樣可以飛上青天”。而這場演唱會，終于有機會讓他振翅高飛 —— 聚光燈下，他意氣風發地唱著那些傳遍街巷的旋律，曾經仰望的周華健等前輩們就站在身邊，與他并肩合唱。
任賢齊將《我是一只小小鳥》選作演唱會的收尾曲，唱到這首歌時，他忍不住流下熱淚，即便多年后再回憶起當時的場景，依舊會哽咽。如今，“齊跡” 的故事仍在續寫。自 2025 年開年以來，任賢齊 “齊跡?2025” 巡回演唱會已走過十余個城市，完成了 20 余場演出，每一場都像是一場與聽眾的深度對話，他說，“很累，但很有成就感”。“如果只是想賺錢，我去唱商演就好了，不用這么折騰。”在商演現場，他往往只能被動地唱那幾首大家最耳熟能詳的“金曲”，在很短的時間里，把場子的熱度推至頂點。而演唱會不一樣，“它是一種和歌迷更深入的交流方式，能完整地把我的音樂理念傳遞出去，是對大家更好的回饋”。除了金曲，任賢齊還有很多歌曲想被大家聽到，所以他精心劃分結構，把民謠、中國風、搖滾、抒情這四種風格的歌曲各自鋪展開來，層層遞進，讓聽歌的人能跟著旋律，一點點走進他構建的音樂世界里。
任賢齊不喜歡一成不變，他總在調整演唱會的曲目與情緒節奏。“如果總唱一樣的東西，駕輕就熟之后就會覺得有點…… 不是無趣，是不好玩。”
任賢齊
所以有時候情緒的高潮提前一點兒，有時候慢慢堆疊。“我很欣慰我的歌夠多，歌手要開演唱會，就是素材要多。” 他把開演唱會比作經營一家餐廳，幾道主菜一定要拿得出手，之外的附加選擇，還能隨意搭配。 “很多歌迷會重復看很多次，他們會發現：誒，這一場怎么又不一樣了！”任賢齊開心地說，“這就是我小小的心意，希望讓他們來我演唱會，像開盲盒一樣。”除了音樂本身，任賢齊也在不斷琢磨演唱會舞臺的整體呈現。他不滿足于 “好聽”，更希望帶給觀眾 “好看” 乃至 “能想象” 的體驗。“關鍵是怎么讓音樂和畫面一起鉆進大家的心里，” 小蟲哥曾和他說，“音樂就像橋梁，能架到彼此的心靈之間”，所以他希望自己的演唱會能觸碰到大家內心最柔軟的地方。“你當年聽這首歌時，身邊是誰？是什么心情？有什么美好的回憶，或是被什么瞬間打動？” 他想，“演唱會最重要的，是讓大家散場后心里暖暖的，想起好多曾經。”
他很慶幸自己的歌陪著許多人走過了成長的日子 ，“音樂有很多類型，有的歌手的歌很好聽，但難度很高，我的歌比較平易近人，所以他們說我的音樂‘小到剛會走，上到 99’都能聽。我常常看到有合家來看演唱會的，甚至有三代同堂的，因為每個人聽我的歌都有自己的領悟。”即便已經完成了上百場演唱會，任賢齊每次登臺前依然會保持一種精妙的緊張感。“這就像運動員上場前的狀態調整，”這位曾經的運動員說，“完全不當回事可能會出錯，太過緊張又會影響表現。”任賢齊一直記得李宗盛大哥說過的一句話，“歌手唯一不能被取代的就是Live，每一場演唱會，都要讓觀眾記住。臺下的那個人可能這輩子是第一次看演唱會，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。你要把這一晚的顏色，烙在他心里，變成一段美好的記憶。”這份沉甸甸的責任感，讓他每一次演出都全力以赴，“我馬馬虎虎唱，大家也聽不出來差別，但情感很奇妙，可能一個音拉得稍微長一點兒，更有穿透力一點兒，就更能觸碰到人心。”
這種對完美的追求讓他付出更多心力，但他甘之如飴。“大哥還和我們說，‘歌手唱倒在臺上是應該的’，好悲壯，但我覺得是這樣的。因為大家來看你的演唱會，不只想娛樂，也想收獲感動，想從歌里翻到自己青春的那一頁。”所以每次上臺前，他都提醒自己——要像荊棘鳥那樣，即便身體被刺穿，也發出最嘹亮的聲音。
告別一座城市時，任賢齊總會在“小作文”里寫到兩個字——“常來”。這兩個字里藏著雙向的期盼：既盼自己能再有機會回到這座城市，也盼歌迷能常來赴他的演出之約。他笑說別人總叫他 “村長”，“因為自己總像村長那樣熱情親切地招呼大家”。所以當恩師小蟲哥創作出新歌《常來》時，任賢齊一聽便覺得與自己的演唱會氣質格外契合，主動開口：“蟲哥，這歌好好聽喔，我可不可以唱？” 歌里唱著 “常來常來，愛你的人都在”，恰如他平日里招呼大家的模樣 ——“吃飯了沒呀，常來哦”。樸素熱絡的字句里，滿是盼著常相聚的心意。
任賢齊
做有生命的創作
年輕時的任賢齊，也曾是個滿腔怒火的搖滾青年。在密集的鼓點與嘶吼的旋律里，他仿佛能找到宣泄的出口，想用吶喊去對抗眼前的一切。
他后來回想，“其實根本不知道憤怒的究竟是什么，” 生活的歷練讓他漸漸明白，“你覺得全世界都不懂，是因為你不懂全世界。 很多時候并非世界故意刁難，而是自己還沒學會沉淀與歷練。”經歷過那段熱血賁張的時光后，他對音樂的表達有了更深的體悟：“要把歌曲以正能量的方式呈現。不能老是在謾罵或發牢騷，卻毫無建樹，那樣并不好。”他認為，音樂的核心終究是 “內容能引發共鳴，且傳遞正向力量”。這份對 “共鳴” 的追求，讓他的創作始終扎根于真實的故事，因為那些鮮活的片段總能先打動自己。例如《春天花會開》是因為任賢齊在北京拍戲時第一次確切地感受到四季的變化，那份對自然時序的觸動，化作了旋律里的生機與期盼；而《天長地久》的靈感則來源于重返故地的悵惘 —— 每到畢業季便會開花，鳳凰花樹依舊佇立，可曾經的校園已在改建中沒了舊跡，時光飛梭里的物是人非，成了歌中藏著遺憾的溫柔嘆息。
任賢齊
在任賢齊看來，歌曲中蘊含的共通情感與扎實底蘊，也是近幾年自己的一些歌能重新被年輕人喜愛的原因。“流行它一直在變化，但是經典傳承不變。所謂經典，就像西裝無論怎么改，核心剪裁始終耐看，旗袍、唐裝、漢服歷經千百年依然動人，那是設計、質感、實用性達到了黃金平衡。”“音樂也是如此，”他笑著說，“可能交流方式不一樣了，但（每代人）那份初心和情感內核是一樣的，對家人的牽掛、對朋友的惦念、對喜歡的人的懵懂心動……所以創作必須有故事、有生命，不能只是為了交差。” 他感慨如今音樂生態的變化：“現在很多平臺老板是商務出身，只盯著數字：趕快寫歌、趕快上線，下載量上去了，報表好看就行，不管音樂好不好。但以前像滾石的老板，哪怕賠錢也要做好音樂。”可即便大環境如此，他還是有自己的堅持：“我們不會隨便發專輯，還是要對作品負責的。”在他看來，有些音樂或是有些表演，像口香糖，嚼完沒味道就會被吐掉，可惜得很。“作品還是得有底蘊，一味耍寶胡鬧或許能博眼球、沖流量，但沒養分。現在大家愛刷短視頻，短期的多巴胺刺激確實能帶來愉悅，可里面若是沒有一些內涵支撐，很快就被沖淡了。
任賢齊
承暖意而傳薪火
在北京演唱會的場次間隙，任賢齊和 “小齊家族”的歌迷們回到了 25 年前舉辦演唱會的老地方，辦了場特別的 25 周年 “家族聚會”。這一次，他特意和歌迷調換了位置，靜靜坐在臺下，看著大家為他表演、講那些被歌聲串聯的青春故事。聚會上，他還特地邀來了恩師小蟲哥 —— 那位當年滾石公司考慮解約時，為他力爭機會的前輩。他特意讓小蟲哥站在 C 位，讓他先給粉絲頒獎，言語間總不忘叮囑 ，細心照顧著對方的身體。這份跨越數十年的情誼，在喧鬧的相聚里，透著無需言說的默契。
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情誼，任賢齊總是格外看重。他身邊有親近的員工已與他共事超過 20 年；他出道前曾打工的樂器行，如今仍是他常去挑選樂器的地方；就連 1999 年春晚結束后偶然招待過他的那家涮羊肉店，也成了他往返北京時的 “固定據點”—— 推開門坐下，熟悉的煙火氣里，藏著的是對一份偶然緣分的長久珍視。任賢齊說：“我爸爸一直跟我講，不管走到哪里，不管爬上了多高的巔峰，都要記得回頭看 —— 看看曾經走過的足跡，想想曾經幫助過你的人。是很多人在途中扶你一把、推你一把，才能走到今天。所以我總是很珍惜、很感恩。”他很感念，未成名時，滾石唱片里華健哥、趙傳哥等師兄常給他們這些后輩客串暖場的機會，讓他能提前感受大演唱會的氛圍，成名之后，他也將這份溫暖傳遞下去。李宗盛大哥曾囑托他帶五月天，他便常在巡演里給五月天機會，讓他們唱自己的創作。后來，告五人、八三夭 、麋先生這些樂團，也都曾被他帶著推薦給更多人。在他看來，這些后輩能發光，終究是靠自己的本事，他做的，只是搭個橋，讓人才更快地被看見。
任賢齊
這份對后輩的扶持，也延伸到更多角落：在城市閑逛時，若是碰到街頭民謠藝人，會主動上前攀談，留下對方的聯系方式，認真琢磨是否有合作的可能；他還計劃著辦一場民謠創作比賽，想鼓勵更多年輕人拾起吉他這類最質樸的樂器，在指尖與弦音的碰撞里沉淀創作。被問起愿意幫什么樣的音樂人，他的答案很明確：“看初心。” 有人跑來求助，他會直接問：“會寫嗎？會彈嗎？會跳嗎，” 若是只會想著當明星、沒真本事，他便會直截了當地說，“幫不了”。“我不是造星者，我只是向大家介紹好的人才而已”，就像李宗盛大哥告誡的，“歌手能走多遠，取決于歌里有沒有個人特色”。“流量本身不是壞事，它可以讓更多人看到你的抱負跟才華，但關鍵它是怎么來的 —— 外貌，還是一些操作？” 任賢齊看得通透，“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小鮮肉，也曾風光過。但老天很公平，他給你青春和美貌，也會在某天悄悄收回去。那時候，留下來的只有你的努力。所以我常常鼓勵年輕人，還是要追求好的作品。幾十年后，當你的榮光褪去，新一代的小鮮肉又冒出來時，你還能不能被人記得？那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他也惋惜現在的行業里缺少了“專輯概念”。“以前的專輯會精準塑造歌手的風格、歌路甚至形象，大家一聽歌，就知道 MV 里的人穿什么、是什么樣子，而現在的歌手常有好聽的歌，卻難讓人記住他是誰”。但這份對行業現狀的體察，并未讓他困在過往的經驗里，反倒讓他更主動地走進與年輕音樂人的碰撞中，在新的創作火花里尋找答案。去年，在和馬思唯合作 rap 版《心太軟》時，他被老歌新唱的巧思打動，直言 “誒，這樣有意思！原來還能這樣玩”。今年 7 月初，他與歌手陳粒推出新曲《近來可好》，在民謠的質樸與流行的細膩交織中，觸摸到全新的創作機理，之后還專程現身對方的北京演唱會，為其站臺。這些跨代際的音樂對話，也促使任賢齊不斷自問：“我們還可以走什么路？”從早年的重金屬與 R&B，到中國風、民謠，再到他近年關注的 country 與民族融合曲風，他始終保持對音樂潮流的敏銳感知。“雖然長江后浪推前浪，但我們也要盡量跟上浪頭。”他說，“不能一味緬懷過去的成就，要愿意接受新的東西，但也不能盲目隨波逐流，迷失了方向。”這種對“變”與“不變”的平衡，正是他一直延續創作生命的方式。
任賢齊
天地任逍遙
任賢齊的 “江湖”，不僅在舞臺上，也在路上。他像個永遠對世界保持好奇的少年，把每一次出發都變成一場新鮮的冒險。巡演到任何一座城市，他從不是匆匆來去的過客。會鉆到街頭巷角的小店里，或者當地的菜市場，在鼎沸的人聲中感受一座城市的溫度。
他也愛尋訪那些溫暖的地方，在上海慈善超市做“一日店長”，在福州一家由孤獨癥青年們打理的餃子館吃上一盤熱騰騰的餃子……這種對 “真實人間” 的熱愛，延伸到他的旅途里，便成了紀錄片《秘境指南》里的動人風景。他與好友馮嘉怡、九孔奔赴新疆喀納斯草原，探尋呼麥這門古老技藝的傳承脈絡；在呼倫貝爾零下 35°的雪原，他踩著積雪走進敖魯古雅村落，與養鹿人去林間喂馴鹿；和老友阿牛重回馬來西亞熱浪島 ——20 年前《夏日的么么茶》拍攝地的沙灘依舊，有些事變了模樣，有些人、有些場景卻還還如記憶中一般。兩個人聊著聊著便哼起新的調子，把感慨都寫進了歌里……
任賢齊
許多音樂的靈感，就是在行走時被激發了出來。在山地部落遇見原住民，對方彈出的和弦與他熟悉的不同，他便十分驚喜地向對方討教；在新疆達坂城，王洛賓先生的兒子恰好來做他的賽車后勤，他興奮地和對方說，“我寫的《春天花會開》就有向你爸爸的《青春舞曲》致敬”。他始終信奉 “讀萬卷書，行萬里路”，路上遇到的人、體會到的情感，都可能在某個未來的瞬間，流淌進他的歌里。而骨子里對挑戰的渴望，讓他在運動場上同樣步履不停。
學生時代是校運動隊的全能選手，工作后有了能力，便一頭扎進更刺激的領域。賽車是他最執著的熱愛，早年他咬著牙訓練，為了證明自己，便去參賽，一路拼到 2011 年亞洲杯國際拉力賽摩托車組（250cc)冠軍。拿獎后他反而換了心態，“不再想去爭名次了，更想去推廣這項運動。”“（賽車）很像人生，”他感慨，“拉力賽很艱辛，如果沒有意志力和耐心很難完成。每次比賽都是對我的考驗，我總想，‘這么難這么累我都搞定了，回到演藝圈沒什么可以難倒我的。”接下來，他會進沙漠訓練，為明年的參賽做準備。此外，他心里還有許多人生清單待完成，“想去爬珠峰，想去看錢塘江的浪”。在他看來，這都是人生的挑戰，“人生就這么一次，要么你就兩手一攤躺在那兒不管，要么就干到極致，讓它精彩輝煌，有意義。”對于現階段的任賢齊而言，財富、名利都仿若浮云，“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，我只在乎我的作品做得好不好，對于想做的事情有沒有全力以赴。珍惜現在所擁有的，感恩身邊人給予的幫助。”
任賢齊
Q&A：
在出道 35 年里，你一直給外界呈現的心態都很平穩，但其實你自己有沒有經歷過難以調適的時刻？
任賢齊：其實也還好，《心太軟》里唱的就是我的人生哲學：不是你的，就不要勉強，該放手就放手。我覺得人生就是在挑戰各種關卡，當考驗出現在面前，若是這次沒能過去，我會想：怎么會這樣？是不是準備得不夠？于是退回來，努力訓練后再往前沖。倘若發現時不我與，或是天賦不足，沒辦法克服這個障礙，那我就會繞過去，換一條路走。不要超越當下的能
力與條件，要隨時調適自己，但始終保持勇往直前的勁頭。人這一生，為了夢想，最起碼要奮不顧身一次。
你會怎么概括職業生涯中的一些關鍵節點？
任賢齊：成名前的階段就像是在修行，想飛也飛不高。成名后的十年，是上升期里的迷失，因為所有人都盯著你，有人看好戲，等著看你一炮而紅后什么時候摔下去。還是像《我是一只小小鳥》里唱的，“也許有一天我棲上了枝頭，卻成為獵人的目標”，那時壓力很大。再后來，我就豁達了，我現在像風清揚，云淡風輕，灑脫自在。就像風清揚教令狐沖獨孤九劍，把自己的東西傳下去，讓對方好好發揮，不擋著地球轉。我現在拍電影也好，做其他事也好，不要求一定要當主角，不能總想著自己是天王，什么都要獨攬。
編輯 + 造型 = 李驍、攝影 = 黃斌航、藝人統籌 = 張黎黎、妝發 = 易東、制片 = 劉登峰、平面設計 = Eric_zzz、撰文 = 李佳祺、服裝助理 = 靜萱 + 馮亦堯
